住在221B楼上的杏仁巧克力

sunrise2

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他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摸了摸脖子,摸到满手的汗。

窗帘缝里透进来微弱的光芒,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翻滚。纯然的黑夜已经褪去了。他偏头看床头的电子表,离五点还有十分钟。

Alicia沉睡在床的另一侧,嘴角微微翘着,大概正被海浪催眠着好梦。

他轻巧地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缓慢地关上门。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速溶咖啡,冲开了加进糖和牛奶,喝掉,穿上外套和鞋子,带上钥匙手机和钱包,锁好房间的门。

距离日出还有段时间,海天相接处泛着白,往上过渡成浅蓝,延伸到他头顶的天空还是丝绒般的深蓝,星星在这样渐变色的背景板上怡然自得地闪着光。

他走向这样晨光初露的海岸。

沙子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海风带着凉意但不刺骨。他顺着海岸线走向那个小小的岬角,一座破旧的灯塔安然地站在那儿,仿佛在等待一位像他一样的老朋友。

他是在和朋友们之前闲逛时远远看见它的。它就像他小时候幻想过的秘密基地,他愿意连圣诞节前夜都在这里玩耍,爬到塔顶看日升日落,或者扮演闯过风浪在这里小憩的船长。虽然他的圣诞节总是在父母的餐厅里度过,收拾盘子,用抹布擦掉桌子上的油污,耳朵被那些烂俗的圣诞歌曲来来回回轰炸几百遍,但他可以把洗完盘子冻得发红的手举在眼前作为和风暴搏斗的证据,假装自己刚刚在风暴中拼命护住灯塔的光亮,

他跨过挂在生锈铁链上的“禁止入内”标牌,伸手推那扇看起来牢牢锁住的铁门。果然,锁芯早已经被盐分侵蚀得不堪一击,稍微用点力便推开了。

塔内潮湿阴暗,他径直走向楼梯,长久未有人踏足的石阶滑腻且布满灰尘。他小心地攀上塔顶,海风重新扑面而来。他四下看了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

海面在他面前延展开来,视线消失的最远处隐隐泛出红光,太阳大概已经在海平面下蠢蠢欲动了吧。他眯起眼睛用目光追逐着水面上滑翔的海鸟,顺手捡了根小木棍在手里捏来捏去,大脑一片空白。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地响了,他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个激灵,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震动个不停的玩意儿就接通了电话,甚至没瞟一眼屏幕。

“谁?”他没好气地问。

“哦---”电话里的声音拖着长腔一波三折,“我忘记了你起床气这么大。”

“James?”他气笑了,该死的,他当然不用看一眼屏幕来确定声音的主人,“现在英国才早上四点多!”

“可是我失眠了!”对面的声音理直气壮,“难道你的老朋友失眠的时候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而且Jess总是问我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他不出声地笑了,当然,你当然可以睡不着就打给我,他把那根可怜的小木棍在手里翻来翻去,在手指上施加力量却又不掰断它,看着自己略微发白的指节。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天真无辜又理所当然的来找我,好像我是守护在王子床头驱赶噩梦的骑士。

还有Jessica,她是个热心的朋友,她也会偶尔给他打电话问问近况,只是末了总会问他最近有没有和James联系,好像他们必须日常联络是写在牛津词典或者大英百科全书什么东西上的准则一样天经地义。他上次用家庭生活占据了过多时间来搪塞她,结果被反驳打个电话又不会造成婚姻破裂,他当时被噎得不轻,随便胡扯两句就挂了电话,接着收到了一条带着鄙视表情的简讯。

“好吧,可以。”他用鼻子哼出一声笑来,“而且我早就起床了,才不是因为起床气的缘故。”

“那就是被手机铃声吓到了。”James的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完全没有失眠的疲倦感。

“你怎么知道?”他随口问道,“而且你听起来根本不像失眠,像刚搞完什么恶作剧。”

“也许吧。因为我也经常被吓到,”James愉快地说,“手机真是身边的魔鬼。”

他赞同地哼了一声,他懂得这句话的潜台词。社交网络,媒体,狗仔。他私下出门的时候并不喜欢人们盯着他看,那些目光像扯不掉的口香糖一样粘在身上。特别是shame刚上映那段时间,上帝,他走在街上都以为自己没穿裤子。

“你现在在哪?”

“西班牙,海边的一个破灯塔上。”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来,叼在嘴上点燃了它。飘散的烟雾在光线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淡蓝。

“噢,Cool。”赞叹地咂舌声。

“伦敦呢?”他问。

“在下雨。”James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听得到吗?”

他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但是海浪的声音近在耳旁,他分辨不出电流的杂音和伦敦雨声的区别。他不想说听不到,也不想说谎。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网上看到你比赛的视频,”那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接续了话题,“撞得好像很严重。”

“没事的,”他说,“专业的比赛都会有很多防护措施,”他咳了一声,“我在任何比赛中受过的伤从来没有比开高尔夫球车那次更严重。”

他下意识的去摸那条腿,扒开裤脚,那道伤疤的印记已经浅了很多,需要凑很近才能看到伤痕白色的反光,不再是摄像机远远一个镜头就能分辨出来的了。

他们一起笑了,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接下来的话题像风穿过指缝一样自然,他们像以往每一次出去喝酒一样聊起来。他熟悉他们之间的聊天像熟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哦,James。他真的是个正直善良的朋友,虽然在节目上的玩笑时常超过他的预期。连Jen用Nic手机发的恶作剧短信他都善良地建议去医院检查,而他只会满嘴跑火车说飚奶好酷,真是超赞的变种能力。

很多事情像这样习惯成自然。

他习惯在不是宣传x战警系列的时候从问题里听到他的名字,习惯在闪光灯照的人睁不开眼的时候试图寻找那双活泼的蓝眼睛,偶尔会感觉坐在片场角落休息的时候旁边仿佛睡着什么人,那个人只是穿着戏服浑身灰扑扑的睡在沙发上,却好像一大捧被人遗忘在角落的蓝色玫瑰。

人们说21天养成一个习惯,那十年中又有多少个21天。

他在最后一个宣传期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直到那天James客气地向他要酒他才像被敲了一下似的猛然醒悟,仿佛两人似乎只是在扮演过去的自己。他们的相处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模式,然而时间拉开的距离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膜,他们只是在假装这道屏障不存在。言语、肢体和表情在屏障前不约而同地停下,没人再多向前迈那一步。

做演员就是这样,对着镜头把一个问题变着法地解释,真话掺着假话说,假话和着玩笑说。面不改色地撒谎是演员的必修课。只是有时候话说多了就想不起来冲口而出的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其实这样小小的后遗症并不重要。大家都是同事自然心知肚明,不会费心去猜测言语间真心到底占了多少个百分比。

太阳从海面上露出了圆顶,澎湃的红和灿烂的金一起爆发出来。

他的声音一滞。

“日出了吗?”电话对面的声音在海浪的背景下突然清晰的吓人。

他收到了视频邀请。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受。James坐在阳台上,背后是伦敦的雨夜。天色漆黑,他全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轮廓隐约浮现出来,头发还是短短的,摸上去会扎手的硬。

他没有转换到后置摄像头,而是把手机背过去,屏幕面对着海面,前面的摄像头举到和他自己眼睛平行的位置。

太阳像个又大又红的橘子,一点一点地上升,把光和热洒向海面。

“谢谢你,Michael。”James的声音疲惫又平静。

他因为那个,从手机摄像头看到的,像素低的要死的模糊日出向他道谢。

“我想我该去睡觉了。”

“再见。”

大群的海鸟向着海面俯冲,翅膀拍打的声音非常响亮。




电话又响了,这次他并没有被吓一跳。

“喂?”他接起来,“嗯,我出来散步。”

“现在就回去。”

那根木棍终于在他指间发出断裂的脆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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